言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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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喻文州知道叶修的来意后闭门不见。而叶修在藏剑峰下长跪不起，其时恰逢雨季，叶修淋了数场大雨。魏琛来请他入庄，叶修摇头拒绝：“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，不必劝我。”黄少天来带他上山，叶修不闻不问，黄少天拉不动拽不走，看到叶修被大雨浇得惨白的脸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：“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吗？队长在庄里绝食，你在山下长跪，你俩这是谁逼谁啊！”

　　叶修不答，喻文州初次下山来见他时告诉他：鲛珠的确可令人起死回生，但喻文州不能答应叶修。叶修不知道原因，但这是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，他如濒死的旅人将其死死抓住，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。

　　黄少天劝不走叶修，便站在他身边为他撑起一把伞，叶修跪了半月，黄少天便站了半月。喻文州终于走出来见叶修的时候，三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都是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。喻文州瘦得风吹即倒，他红着眼睛对叶修说：“你走吧，前辈。你要的东西我不能给你。”叶修跪得端正：“求喻少侠成全。”

　　情之一字，最是伤人。黄少天用力扣住喻文州的肩膀将他拉到一边，低吼着质问：“他到底要什么？他都这样求你了，你就不能答应他吗！”喻文州满眼是自嘲，他看向黄少天，低声回答：“他要我的命。”黄少天一怔，愣愣地松了手：“什么？”喻文州却沉默着拒绝回答，黄少天回头看向叶修，却发现他脸色苍白，呼吸急促，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倒下来。黄少天连忙伸手去扶，叶修软软地倒进他怀里，黄少天抱紧了叶修，长长地叹了口气。他没有回头，闭着眼睛问喻文州：“他知道吗？”喻文州明白他问的是叶修知不知道他会死，他沉默良久，回答：“或许知道，或许不知道。”黄少天抱起叶修向山庄走去：“他一定不知道。你大可以告诉他，叶修不是那种损人利己之徒，他自会放弃。”

　　喻文州当然知道叶修不是那样的人，可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。让叶修以为他冷漠薄情不愿帮忙，总好过叶修知道真相对他觉得遗憾和愧疚。喻文州在自己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，便披上衣服进了叶修的房间。他盯着叶修苍白的脸，满是无可奈何。他来求他救自己的恋人，却不知喻文州自己心里对苏沐秋多么妒羡。当听到魏琛说叶修特意来找他时，喻文州心下涌起狂喜，精心将自己打扮得俊逸风流地跑下山去，却听到叶修问：“我有个恋人，你...能不能救救他？”

　　鲛人族世代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海底，天性趋光。叶修于喻文州便宛如海中日月，是属于追光者的一场隐秘而盛大的暗恋。苏沐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？喻文州在叶修床边坐下，用手指在虚空中描绘他脸庞的轮廓，究竟是谁竟能有幸拥有你呢？叶修在昏迷中也并不安稳，他不断发出模糊的呢喃，最后，竟在迷蒙中落下两行泪来：“沐秋...”喻文州伸手抹去叶修的眼泪，手指都有种被灼伤的错觉。鲛人的天赋能力在于精神力，喻文州看了眼自己指尖的泪水，缓缓地将自己的额头贴向了叶修——让我看看你的梦境吧，叶修。

　　叶修又一次进入了那个梦境——在他和苏沐秋约好的桃花源，独自守着成群的鸡鸭，守着十里桃林，守着苏沐秋亲手盖起的那个茅草屋，守着一座空林，等着不归的旧人。他的精神被分成两半，一半觉得总能等到的，一半在无人的夜里痛哭失声。直到这次，他如往常那般推开茅草屋的门，看到站在篱笆外面彷徨的人影，他惊喜地出声，于是那人回过头来，身形渐渐清晰，真的是苏沐秋。叶修激动地浑身颤抖，他如乳燕投林般一头扎进那人的怀抱。温热、厚重的气息轻柔地包裹了他，叶修忍不住红了眼眶：“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好久，再也不走了好不好？”那人的声音也发着抖，久别重逢总让人激动：“好。都依你。”

　　失而复得总是让人压抑不住狂喜，叶修紧紧拥抱着他的沐秋，只愿永堕梦境，就此再也不用醒来。

　　跟恋人在一起大抵总是如此，连空气都是甜的。叶修脱了鞋袜坐在岸边，嫩白的脚泡进河水，各色的鱼儿绕着他转圈，逗得他笑弯了眼睛。他的恋人沉默地坐在他旁边为他烤着打来的野兔，看到他开心的样子，还是忍不住关心道：“小心着凉，别玩太久哦。”“哦...”叶修用手碰了碰微凉的河水，嘟囔道：“你现在好麻烦啊，以前你都会陪我一起玩的。”恋人一愣，勉强笑了笑：“是吗？或许是太久没和你在一起了。”叶修站起身走到他背后抱住他：“那以后每一天都要和我在一起哦。”恋人点了点头，撕下一条兔腿递给他，回答道：“好，都依你。”

　　岁月静好，人间值得。叶修啃着外酥里内的烤兔腿，幸福得眯起了眼睛，就这样一直一直生活下去吧。他想着。

　　后来他们在后山跑马，在院内喂鸡，在河里捞鱼。悄悄在夜色里看漫天萤火，在跃动的烛火里接吻。日子流水一般过去，甘甜而温柔，让人沉溺其中永不得出。

　　“沐秋！今日上元，我们要不要去山下看灯会啊！”叶修提着刚刚扎好的兔子灯，兴冲冲地回头问自己正在给他缝补外衣的恋人。恋人抬起头，纵容而宠溺地笑了笑：“好，都依你。”叶修满足地笑着，说：“你现在真的变了好多，什么都好迁就我。”恋人的手一顿，笑意淡了几分：“不喜欢吗？”叶修抱了抱他的腰：“那倒也不是，就是觉得有一点不习惯，真的就一点哦。”恋人沉默良久，终于“嗯”了一声：“我太喜欢你了，什么都没办法拒绝。”

　　山下是个热闹的小镇，叶修拉着他的恋人赶来时正是上元灯会。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都眉眼含笑，让人看了就免不了心生欢喜。沿街看去，有各色的花灯，有香喷喷亮晶晶的各种小吃，锅里的元宵腾腾地冒着热气，还有走南闯北的卖艺人，锣鼓声咚咚锵锵响成一片，间或夹杂着未出阁的女郎的惊呼和幼童猜对了灯谜的笑声，人声鼎沸，烟火人间。灯光在叶修白皙的脸上映出各色的影，格外动人，恋人专注地盯着他看，在繁华的街道上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。叶修在摊贩那里买了两盏漂亮的河灯，他回过头挽住了恋人的手：“沐秋，我们去放河灯吧。”恋人笑着点头。

　　旷阔的湖面上已经漂满了造型各异的河灯，一盏一盏，都寄托着无数普通人的平凡愿景。叶修把手里的那盏蓝色水滴形状的河灯递给恋人，笑得眉眼弯弯：“把愿望写上去，没有被河水打翻的话，愿望就会实现哦！”恋人的眼睛一亮：“真的？”叶修拿了细细的毛笔已经开始写字，神情郑重而深情：“当然啦~”他回过头对恋人眨了眨眼睛：“但是你不能偷看我的哦。”

　　两个人的愿望很快就写好了。叶修小心地把两盏河灯推远了，满湖莹莹的光点，美得不似人间。叶修目送自己推出去的两盏汇入灯海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：“好啦，我们去看杂耍吧。”恋人看了看两人牵着的手，用力将他握紧：“好。”两人过了桥回到繁华的街那头去，恋人悄悄回过头，蓝色的水滴翻倒在湖面上，像是一颗无处安放的眼泪。他微微叹了口气，收回了视线。

　　晚上回去的时候，叶修因为喝了半杯酒，整个人都已经迷迷糊糊的了。他趴在恋人身上晃荡着腿，声音里是孩子一般的兴奋：“沐秋，我今天好开心！以后我们每年，不，每个节都这样过好不好？”恋人将他向上颠了颠，语带哽咽：“好，都依你。”

　　喻文州在一片烟尘中入梦。入目是十里桃林，潺潺春水，这是叶修梦里的桃花源。

　　喻文州环顾四周，顺着水流的方向向桃林深处走，前方愈来愈开阔，飘摇的花瓣在他身侧轻盈地跳舞。喻文州大抵明白，这也许是叶修自己构造出来的，与苏沐秋隐居桃源的梦境，美得如同一幅画。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映入眼帘，门前有个不大的院子，肥硕的鸡鸭来回踱着步，喻文州忽然近乡情怯，他觉得自己是没有勇气去旁观别人去叶修的恩爱的。他正站在门外不知所措，草屋的门忽然从内打开了，他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眼前，对他露出了惊喜依恋的笑容：“你终于回来啦？”叶修满目喜悦地向他奔来，他不由自主地伸开双手，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。喻文州的心涨满了，他用力将怀中的人抱紧，魂牵梦萦的淡香包围了他：“叶修。”

　　“我好想你啊，沐秋。”耳边响起的话，瞬间让他如坠冰窟。是啊，叶修的梦里怎么会有喻文州，他梦到的只会是苏沐秋。喻文州出现在这里，所以他就是叶修梦里的苏沐秋，若是他没有出现，叶修就会在这个梦境里，天荒地老地等待他的恋人远行归来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守着这座桃花源，等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。

　　这让他怎么能说出真相，怎么能在梦里都残忍地告诉叶修：他死了，不会回来了，你别再等了。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叶修眼泪的温度，让他如鲠在喉，无从开口。“沐秋？”叶修轻声地呼唤着沉默的恋人。喻文州用力闭了闭眼睛，又将胳膊收紧了些：“嗯，我在。”他不会再回来，但我会留下，即使我在你的梦境里，永远不会有姓名。